作者：唐语新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本科生

责编：李婷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

图编：庄溪瑞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硕士毕业生

编者按

十二星座起源于西方占星学，因其形状独特、易于观测，最早被用于航海中的导航定向。到了今天，它更多被用来代表人的性格，比如我们常把处女座和“挑剔”、“洁癖”、“强迫症”联系起来。这种“星座刻板印象”是不是来源于现实，又会不会影响现实？让我们跟随麻省理工学院的Jackson G. Lu来一探究竟。

一

先有刻板印象还是先有社会现实？

刻板印象是指社会群体被认为的样子，社会现实则指社会群体的真实情况。那么，先有刻板印象还是先有社会现实？这其实是一个困扰研究者已久的问题。比如人们普遍认为，与男性相比，女性对STEM（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更不感兴趣，调查发现事实也确实如此。

有两种方式可以解释这种刻板印象与社会现实的相符合：其一，对STEM的感兴趣程度本就存在性别差异，刻板印象只是对这种差异的反映；其二，这种刻板印象是在没有事实依据的情况下形成的，而它导致的性别歧视限制了女性在STEM领域的发展，进而导致女性对STEM的兴趣下降。这两种方式殊途同归，都可以使社会现实与刻板印象相符合。

因此，多数刻板印象（如种族、性别等）由于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可能通过歧视、优待和自我实现预言等方式和社会现实相互强化，使我们无法厘清孰先孰后、孰因孰果。

对于这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the chicken-or-egg problem），一些研究者认为，先有社会现实，后有刻板印象，刻板印象来源于人们感知的社会现实，即人们对客观存在的群体差异的观察（Brown & Turner, 2002）。例如，“亚裔人擅长数学”这种刻板印象，就来源于亚裔人与其他种族在数学方面平均表现的差异，尽管它在个体层面上可能是不准确的。

不过，刻板印象可不可以在没有社会现实的条件下形成呢？如果可以，它又是如何形成的呢？为了回答这些问题，Jackson等学者巧妙地找到了星座这个切入口。在中国，星座学说是一种舶来品，这说明它不是依据一定的社会现实内生地形成的，所以可以认为，星座刻板印象是在没有社会现实的条件下形成的。而且，星座学说在我国流行的时间并不长，尚不具有充足的时间来形塑社会现实。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刻板印象从社会现实中剥离出来，探究刻板印象的其他形成途径。

二

关于中美的对照研究

研究者在中美两国通过网络招募参与者，综合运用问卷调查、文本分析、实验和档案分析等方法进行了九项研究，得到了下面五个主要发现：

1

中国受访者对星座说的熟悉程度

和崇拜程度远高于美国受访者

研究者使用七点李克特量表（“1”表示非常不同意，“7”表示非常同意）来分别测量两国受访者对“我熟悉星座”和“星座会影响性格”的同意程度，结果发现：在对星座的熟悉程度上，中国受访者的评分（M=4.78，SD=1.29）要显著高于美国受访者（M=3.98，SD=1.77）；在对星座的崇拜程度上，前者的评分（M=4.78，SD=1.50）也比后者（M=3.40，SD=1.93）要高。

2

中国社会的星座刻板印象与星座

歧视比美国社会更突出

58.6%的美国受访者不知道美国社会中最不受欢迎的星座是什么，在中国这一比例仅为32.1%，而且30.3%的中国受访者认为，处女座是中国社会中最不受欢迎的星座（见图1）。这表明中国社会的星座刻板印象比美国社会更显著。在恋爱约会、社会交往和工作招聘中，分别有46.4%、42.0%和22.6%的中国受访者表示自己不喜欢那些不受欢迎的星座。美国社会在这三个方面存在星座歧视的可能性则小得多。

图1 社会上受到负面评价最多的星座是什么？

3

“顾名思义”可能导致刻板印象

在中国，人们普遍觉得处女座“挑剔”、“苛刻”，但美国社会并没有这样的共识。研究者认为，这可能是因为Virgo一般译作“处女座”，而“老处女”又经常被认为对男人非常挑剔，中国人将这样的文化意义投射到“处女座”之上，才导致了这种负面的刻板印象。

为了证实这一点，研究者分别向两组中国受访者展示了一份个人资料，其内容包括一个中性的姓名、年龄、兴趣爱好和星座等。在两份资料中，此人的星座均是Virgo，但被分别译作“室女座”和“处女座”，其余信息完全相同。结果发现，参与者对“室女座”的形象评价要比“处女座”高得多。
 

再以巨蟹座（Cancer）为例。在美国，巨蟹座是受到负面评价最多的星座（7.7%），中国受访者却认为巨蟹座的人很爱家（33%）。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也和星座名称本身包含的文化意义有关：Cancer在语义上和“癌症”相关联，而“巨蟹”则使中国人联想到蟹类总是待在壳里不出来，这种特性对应到人身上就是“顾家”。

由此，研究者得出结论：如果把分类名称的文化意义投射到社会分类中，那么这种分类本身就可以产生刻板印象，与社会现实无关。星座刻板印象正是这样产生的（见图2）。

图2 中国社会的星座刻板印象

4

脱离事实的刻板印象同样会导致歧视

为了探究处女座会不会在恋爱方面遭到歧视，研究者在探探APP上开通了三个账号，这三个账号的个人信息几乎完全一致，唯一的不同在于星座（分别为处女座、狮子座和天秤座）。在九天的时间里，狮子座的账号收到41个赞，天秤座收到46个赞，而处女座只收到了15个赞。这一结果为恋爱中的星座歧视提供了证据。

不仅如此，处女座在工作招聘中也会受到歧视。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当应聘者为处女座时，参与者表现出的雇佣意愿显著低于其他星座。即便是人力资源专业人士也不太愿意招聘处女座的人，普遍的理由是“处女座的人不够随和。”

5

星座不能预测性格和工作能力

研究者请一组中国受访者填写人格量表，并收集了他们的性别、年龄、星座等信息，还特别询问了他们是否相信“星座影响性格”。结果发现，在控制了性别、年龄、教育水平和出生季节以后，星座对性格的影响是不显著的（N=173,709），即便在那些崇拜星座的人身上也是如此。没有任何一个星座在其刻板印象上与其他星座有显著不同。

例如，处女座并不比其他星座更“挑剔”，双子座也不是更“喜怒无常”。研究者还分析了中国某大型企业集团的人力资源信息系统的档案数据，发现在相同性别、年龄、教育水平、工作种类和岗位级别的条件下，不同星座的工作能力也没有显著差异（N=32,878）。因此，星座刻板印象并不准确，星座歧视也缺少事实依据。

三

刻板印象塑造社会现实

至此我们发现，刻板印象是不是来源于社会现实，答案并不是唯一的。刻板印象既可以产生于已有的社会现实，也可能来自于社会分类及其包含的文化意义（见图3）。如果分类名称的文化意义被投射到这些分类上，就可能形成刻板印象，而且这种脱离事实的刻板印象也会产生歧视，进而塑造社会现实。

图3  刻板印象的两种形成过程

星座固然具有一定的社交性和娱乐性，但是星座刻板印象是因其中文翻译而被强加在星座上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基于社会现实产生的，也无法准确预测性格或能力。不过，在以娱乐为导向的大众媒体时代，即便是毫无事实根据的刻板印象也会在各类媒介平台中加速传播。正如作者在文章中所说的，如果“室女座”的翻译最初能够推广，处女座面临的负面刻板印象和歧视可能就会少一些吧。

参考文献

References

Lu, J. G., Liu, X. L., Liao, H., & Wang, L. (2020). Disentangling Stereotypes From Social Reality: Astrological Stereotypes and Discrimination in China. Journal of Personality & Social Psychology, 119(6), 1359–1379.

Brown, P., & Turner, J. (2002). The role of theories in the formation of stereotype content. In C. McGarty, V. Yzerbyt, & R. Spears (Eds.), Stereotypes as Explanations: The Formation of Meaningful Beliefs about Social Groups (pp. 67-89).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