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04年的夏天，跟朋友一起从大理坐车去丽江，在翻山越岭地颠簸中昏昏欲睡。快到丽江的时候，山势豁然开朗，三块硕大的广告牌跃入眼帘：“坚持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主席头像，以及周杰伦动感地带的广告。它们不仅成为旅途中的一瞥记忆，也构成了二十一世纪头十年这个社会的底色。

 

今天我们“盐巴“又开辟了一个新的八卦场。

 

杨凡老师主动请缨想写她的偶像和她与偶像的故事，而其实她写的又是一个小城女孩如何成长到今天人大老师的故事。偶像之所以成为偶像，只是因为他/她在合适的时间闯入了我们的生命，与生活轨迹产生交织，在重要时刻留下印记，这就是所谓的生命历程。每当提起那首歌、忆起那个人，唤起的是我们各自的曾经。

---

 

那是一个用磁带和CD播放青春的时代

 

我出生在浙江兰溪，一个充满故事的江南小城。电影《银河补习班》、《昨日青空》都是以兰溪为主要取景地的，那是因为兰溪曾是一个全省、甚至全国闻名的工业城市，至今兰溪的许多地方还完整地保留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工业城市的风貌，那是属于兰溪的黄金时代，也是我记忆中兰溪的样子。

 

时间来到2000年。那时全国许多地方都逐渐脱离计划经济，市场经济成分慢慢增加，民营经济活力天天显现，但兰溪的经济却随着工业经济的下滑陷入困境，国有集体企业相继破产，私营经济发展缓慢，许多兰溪人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成了下岗职工。我在那年保送进了兰溪最好的一所高中，因其严格的封闭式管理而住校生活。谁言少年不知愁滋味，一时自有一时忧。对未来的担忧、学业压力的繁重和独立生活的不适应，绷紧了我神经的每一根弦，听歌成了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学校晚自习前播放的流行歌曲：金海心的《那么骄傲》、朴树的《白桦林》、孙楠的《你快回来》、黄磊的《我想我是海》等成为了生活中那难得的一抹亮色。

 

在那个还是卡带盛行的年代，幸运的我有一个白富美同桌。记得很清楚她有一个蓝色的Sony CD播放机，每到课间她都会把耳机分我一个一起听歌，托她的福我蹭听了三年的歌。年底的一天，同桌喜滋滋地把新入手的CD分享给我们，封面上是一个脸庞消瘦、棱角分明的男孩，专辑的名称简单粗暴——就是他的中英文名字周杰伦Jay，一个日后在华语乐坛封神的名字。

 

这张专辑早已被当成一个励志的故事被大家津津乐道: 在面对被多位歌手退歌的情况下，吴宗宪跟周杰伦说，如果你能在30天内写出50首歌，我就挑出十首让你出专辑，之后就有了周杰伦的第一张专辑《Jay》。大胆创新、坚持自我、倔强和不甘弥漫于整张专辑，也依然掩盖不了这一位21岁大男孩的青涩稚嫩。他的歌初听吐字不清，再听句句入心。像极了当初那个急于长大、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却愈发被长辈们觉得幼稚的我们。传唱度最高的《星晴》，简单的吉他弹奏，配上“一口一口吃掉忧愁”、“载着你仿佛载着阳光”的歌词，唱出了彼时花样少年少女心中最干净、最纯粹的美好，清新脱俗、纯朴自然。

 

当年的同桌早已结婚生子，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少。但是当我买到两张周杰伦演唱会门票的时候，我最想邀请同去的人是她。周杰伦已经成为我们割舍不掉的共同记忆，就如同那当年一起共享的耳机的两端。

 

我在千里之外和外婆永别

 

很多人认识周杰伦都是从他2001年的第二张专辑开始，红色兜帽中透出高冷的脸庞，就像专辑的名字《范特西》一样让人捉摸不透。这张专辑里经典的歌曲太多了，如流传度很高、男女老少几乎都能哼出来的“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而我最爱那首《爱在西元前》，“我给你的爱写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那时的我正迷着余秋雨的历史文化散文《文化苦旅》、《千年一叹》，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历史文明写到一首情歌里，小情小爱放在大格局下碰撞出别样的火花。

 

第三张专辑《八度空间》相对于杰伦的其他专辑来说并不那么火，却是我听得最多、感情最深的一张专辑。发行那年正是备战高考的最后一年，整个人的神经崩得紧紧地，心态也变得烦躁起来，听歌成了宣泄压力、寻求平静的一种方式。北上求学后，远离了家乡、远离了从小把我带大的外婆，每年只能在寒暑假匆匆见上几面。后来外婆病了，那时的交通不便，回一次家要花20多个小时，错过了和她见上最后一面，终身遗憾。子欲孝而亲不在，每每念及再也吃不到外婆做的饭的滋味，一听到“爷爷泡的茶，有一种味道叫做家”、“外婆她的期待，慢慢变成无奈”，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掉。

 

随身听退出历史舞台 《东风破》歌声依旧

 

《叶惠美》是以周杰伦妈妈的名字命名的一张专辑，也是他的作品中评价最高的专辑之一。那一曲《东风破》对于我的意义在于那年我考上了人大，住进了当时条件最好的、被称为公主楼的西门学九楼（现在的品园1楼，那时还没有知行楼群，听我说这段经历时我的学生都无法想象品1的条件竟然也曾是全校的王者）。而我们的上一级师兄师姐住在东门的东风楼，住宿条件是全校最差的。每次问起上哪儿去找师兄师姐？师兄师姐们答曰：“东风破”，冷不丁还会来一句“是谁在弹奏一曲东风破”自嘲一番，一笑而过。能把艰苦的日子幻化成冷笑话，除却那时那景那人，还能有谁？

 

 

每每哼起《七里香》，脑子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要毕业的夏天的情景。在这张专辑里，我伦的音乐已经成熟，形成了稳定的风格，他也开始被社会大众所认识，而不仅仅是年轻人圈子的自娱自乐了。当然，认识不意味接受，他“就是那个吐字不清的歌手”成为代际间不可跨越的鸿沟。一路听着杰伦的歌的我们也陆续走向社会，谁都不能假装永远是孩子了，无论前路如何，该面对的还得去面对，也许我们的心里会永远记得这个可以肆意挥霍的夏天。

 

说到这张专辑，不得再提提我伦用蜜汁儿话音唱的“在我的地盘这儿~，你就得听我的儿~”，堪称当时洗脑神曲了吧。多少人因为这办了动感地带的电话卡，反正我是办了，一直用到现在没换过号。那时，卡带和CD机已经out了，mp3、mp4成为最夯的播放工具，付费下载和彩铃业务也登上了历史舞台。

 

作为学生的我和教授们的曲库有了交集

 

2008年，周杰伦第二次登上春晚的舞台。一首《青花瓷》把他之前中国风歌曲积攒的国民缘瞬间点燃，使他红遍大江南北、各个年龄层。那时，去KTV唱歌是最流行的娱乐方式，我正在硕博连读，研究僧们做科研、写论文都非常辛苦，熬夜是家常便饭，室友们常常会约着一起去K歌放松一下。我们一起陶醉地唱着《青花瓷》，时不时为MV男主陈楚河尖叫几句“好帅”。现在我们虽然天各一方，但那些一起战斗，一起花痴的日子不曾模糊，使我们成了一辈子的好闺蜜。

 

每逢过节，导师也会组织系里几位爱唱歌的老师们和同学们一起聚餐、K歌，我还惊喜地发现和资深教授们的曲库有了交集。周杰伦的《千里之外》、《菊花台》成为KTV中男女老少可以大合唱的热曲。“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我送你离开 天涯之外 你是否还在 琴声何来 生死难猜 用一生去等待”。正是这样的底气，让周杰伦在《跨时代》里唱出“我跨越过时代”、“时代无法淘汰我霸气的王朝”、“你无法预言 没有句点”、“我不需要被崇拜”等豪言壮语。也正是他的底气，伴随着我走出了学生时代。

 

爱情是遇见了对的人，婚姻遇见了对的时间

 

爱情是人生的必修课，在杰伦的歌里更是重头戏。无论是《园游会》“你嘴角的果酱我都想要尝”的甜蜜，还是《发如雪》“繁花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的专一，还是《珊瑚海》“我们的爱 差异一直存在 风中尘埃竟积累成伤害 转身离开分手说不出来”的无奈，还是《说好的幸福呢》“我错了 泪干了 放手了 后悔了”的怅然，杰伦的歌从来没缺席过恋爱的每个阶段，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总能在他的歌里找到自己的影子。2015年，唱了多年情歌的周杰伦终于在一座英国古堡举行了婚礼，圆了自己的公主梦，也迎来了自己真正的小公主。我也有了果爸和果果，与偶像的生命历程交织在一起，这种感觉很奇妙。

 

走入职场 在Jay的演唱会上我终于学会谅解自己

 

2010年后，跨越过时代的杰伦不再沉溺在自己成熟而又保险的曲风中，不断地突破自我进行创新，虽然对之后的四张专辑人们的评价不如以前高，我却觉得第一次从自己的角度听懂了这些歌。此时的我已经找到了工作，有了独立的经济来源，可以不假思索地预定他最新的专辑，安安静静听一下午，从万般纷扰中满血复活。吵吵闹闹的、玩性大发的《惊叹号》，颜值巅峰、练出人鱼线的《12新作》，难道不像忽然面对年华逝去、拼命想要抓住青春的我们？《稻香》和《梦想启动》，难道不像屡屡被生活打败，又站起重来的我们？《床边故事》和《前世情人》难道不像新晋奶爸奶妈、辛苦而又幸福着、抱着宝贝想想其他都变得不重要的我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以后的我们，不再憧憬着未来有无数多种可能性，而是在不甘心的努力拼搏和图什么的大彻大悟里摇摆循环，最后找到自己的平衡点。

 

2016年的夏天，我买（miao）到了“地表最强”的演唱会门票，人生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周杰伦，整个乐视中心座无虚席，全场被粉粉的公举色所包围。听完后，果爸等着我激动的长篇大论，我只是无比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我们都奔着不该为难自己的年纪去了。

 

从小是一个乖乖女的我一直被父母教育要勤奋努力地学习才能走出小城、有更广阔的天地，我也是这么做的。勤奋努力也成了我一路绿灯的通行证。进入职场后，遇见不少不如意的事，我常常会质疑自己是否不够努力，一直和自己较劲。演唱会结束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要感恩生命里那些花好月圆，但更要敞开心扉去接受那些求之而不得。在这一年的巡回演唱会上，粉丝打出了“杰伦，该减肥了”的灯牌。事后杰伦在接受采访时笑笑吐槽：“他们（粉丝）都花钱做灯牌了，还要做一个取笑我的，何苦呢！”这种豁达不止是说说，如今事实已经证明，爱喝奶茶周杰伦，他已然坐实了这个封号。20岁时急于证明自己，30岁时觉得天下无敌，40岁时开始谅解自己，这不是我们？

最后的最后，（假装风轻云淡地问一句），呐，我说，什么时候出新专辑啊？

 

本文作者：杨凡（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盐巴”主编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