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谭远发
西南财经大学社会发展研究院经济社会学研究所所长
编辑：李小蕾
责编：李婷
延迟退休：
中国人到底能健康工作多少年？
2024年9月13日，第十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通过《关于实施渐进式延迟法定退休的决定》。根据决定，从2025年1月1日起，用15年时间，逐步将男职工的法定退休年龄从原60周岁延迟到63周岁，将女职工的法定退休年龄从原50周岁、55周岁，分别延迟到55周岁、58周岁。
各行业和各年龄段的人对此反应不一，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延迟退休政策出台恰逢中秋节，有网友调侃说“中秋节单位发了什么，发了通知要延迟退休”。
我国劳动者究竟能健康工作多少年？退休年龄延迟到哪一岁最为合理？男女为何不同龄退休？回答这些问题有利于广泛凝聚共识，稳妥有序推进。
国民健康持续地改进是延长工作寿命的前提条件。如果健康状况不改进，那么退休年龄无法延长。西南财经大学谭远发教授团队在2016年就采用生命表技术，从劳动力健康工作寿命的视角，测算了我国延迟退休的合理目标年龄，为延迟退休政策的顶层设计提供参考。撰写的论文“平均预期寿命、健康工作寿命与延迟退休年龄”发表于《人口学刊》2016年第1期，主要发现和观点与公布方案大致吻合，本推文在此简要介绍。
01
研究数据与方法
为编制相应生命表，论文收集整理了2005和2010年编制生命表的基础数据、劳动力在业率及健康率数据。其中，2005年我国分性别生命表来源于世界卫生组织官方，劳动力在业率数据分别来源于2005年1%人口抽样调查和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健康率数据则来自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hina General Social Survey; CGSS)。
论文综合参考李永胜(2002)、南条善治(1995)、沈秋骅(1986)和Jagger(1999)编制相应生命表，旨在分别计算平均预期寿命、健康预期寿命、工作寿命和健康工作寿命四个重要指标。
平均预期寿命【同年出生的一批人在一定的年龄别死亡率水平下，从出生到死亡预期能继续存活的年数】
健康预期寿命【预期寿命中处于健康状态下的时间】
工作寿命【同年出生的一批人在一定的年龄别死亡率和在业率条件下，随着年龄增长开始参加工作，随后又逐渐退出工作岗位的整个过程】
健康工作寿命【在业人员预期工作年限处于健康工作状态下的时间】
02
研究发现
论文首先分析2005-2010年我国劳动力分性别和年龄组预期寿命和健康预期寿命的情况，再比较工作寿命及健康工作寿命的变化，最后基于健康工作寿命设定我国分性别目标退休年龄并进行国际比较。
1.劳动者预期寿命增长较快，但健康预期寿命增长相对缓慢
2005-2010年我国劳动者预期寿命和健康预期寿命均随年龄的增长而下降，预期寿命均高于相应岁组健康预期寿命，而且随着年龄增大性别差距渐渐减小。预期寿命增幅均高于健康预期寿命增幅。这说明预期寿命的延长并不意味着健康预期寿命的等幅延长，存在带病存活状态。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其低龄组健康寿命增幅占总寿命增幅一半不到，越到高龄组这个比例越低，60岁组时，在新增的寿命中只有1/3左右来自健康生存期的增加。
总体而言，我国人口预期寿命显著延长，但健康状况的改善则不容乐观。
图1 2005-2010年我国劳动力分性别预期寿命与健康预期寿命
2.工作寿命和健康工作寿命存在较大差异，男女存在明显差异
图2显示，2005年，我国15岁组男性和女性在业人口的工作寿命分别已达到47.79岁和44.79岁。也就是说，如果15岁开始参加工作，则男性预期工作到62.79岁退休，女性预期工作到59.79岁退休。
从健康工作寿命来看，2005年，男女可分别健康工作至57.68岁和53.53岁。男性工作寿命和健康工作寿命差距为5.1岁，女性工作寿命和健康工作寿命差距6.3岁，也就是说，平均来看，男女在不健康状态下带病工作5.1年和6.3年。
图2 2005-2010年我国劳动力分性别工作寿命与健康工作寿命
2010年的情况与2005年接近。这一发现与华中科技大学周迎教授团队在医学学术期刊Nature Medicine上的研究得到印证（见图3）。在中国人50岁时带病工作的情况较为普遍。虽然50岁时男性预期寿命短于女性约4岁，但工作预期寿命和健康工作寿命却分别长于女性约3岁和2岁。
图3 健康工作寿命与健康预期寿命、工作寿命与总预期寿命之间的差距
为得到更加稳健和可靠结果，论文还采用预期寿命中位数进行分析。
表1显示，不管男性还是女性；也不管2005年还是2010年，各岁组工作寿命和工作寿命中位数非常接近，健康工作寿命和健康工作寿命中位数有类似特征，这说明健康工作寿命可为进一步测算合理的目标退休年龄提供依据。
表1 2005-2010年我国劳动力工作寿命与健康工作寿命及其中位数
3.基于健康工作寿命的延迟退休年龄建议：
男性可延迟至62岁，女性可延迟至58岁
上述发现表明，在设计退休制度时，应依据劳动力的健康工作寿命。
表2显示，2010年我国男性和女性分别可健康工作至61.73岁和57.81岁，对比2005年相应值(62.07岁和57.63岁)分别下降0.34岁和增长0.18岁；这个结果高于我国目前男女的法定退休年龄(男干部60岁，男工人55岁；女干部55岁，女工人50岁)。因此，我国当前可适当延迟退休年龄，女性延迟退休的空间比男性大，但男女65岁同龄退休的时机还未成熟。
结合25-49岁黄金年龄组情况，建议我国法定退休年龄男性可延迟至62岁，女性可延迟至58岁。但考虑到男性2005-2010年的健康工作寿命实际上处于下降趋势，究竟延迟多少年最为合理？
表2 基于健康工作寿命的目标退休年龄设定
表3从生命周期角度对我国退休政策与国际水平进行比较显示，若将我国男性与女性退休年龄分别延迟至62岁和58岁，则延迟后我国男性退休生涯还有10.4年，占工作寿命的比例与欧盟-19国和OECD-34国水平基本相当；女性的退休生涯虽能达19.4年，但工作寿命的比例仍然与欧盟-19国和OECD-34国水平基本持平。调整后我国劳动力的退休生涯与工作寿命之比将接近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
表3 基于生命周期的退休年龄国际比较
03
结论与建议
论文的主要发现和观点与决定方案大致吻合，体现在以下三点：
一是论文基于2005-2010年数据，认为我国当前可适当延迟退休年龄，女性延迟退休的空间比男性大，但男女65岁同龄退休的时机还未成熟。平均来看，若从15岁进入劳动力市场算起，男性可健康工作至62岁，女性可健康工作至58岁。因此建议我国延迟退休的目标年龄应以男性62岁退休、女性58岁退休为上限。根据决定，“从2025年1月1日起，用15年时间，逐步将男职工的法定退休年龄从原60周岁延迟到63周岁，将女职工的法定退休年龄从原50周岁、55周岁，分别延迟到55周岁、58周岁。”
二是论文指出延迟退休方案可以优先考虑缩小目前的男女退休年龄差异，延迟退休应女先男后或女快男慢。决定明确，“男职工和原法定退休年龄55周岁的女职工，每4个月延迟1个月；原法定退休年龄50周岁的女职工，每2个月延迟1个月。”
三是论文提到采取弹性退休制度实现逐步推迟退休年龄。具体地说，劳动者在达到法定最低退休年龄之后，可以自由选择停止工作和开始领取养老金的时间。决定强调，“职工达到养老保险最低缴费年限，可以自愿选择弹性提前退休，提前时间最长不超过3年，且退休年龄不低于原法定退休年龄。”
该研究是基于2005和2010年数据推算的结果。过去10年中国人口的预期寿命和工作寿命均有了进一步增长，但健康预期寿命和健康工作寿命并没有相应提高，带病存活和带病工作普遍存在，所以本论文的结果也算相对保守的一种评估，未来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参考文献
[1] 谭远发, 朱明姣, 周葵. 平均预期寿命、健康工作寿命与延迟退休年龄[J]. 人口学刊, 2016(1): 26-34,。
[2] 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人口与劳动经济学文摘 2016 NO.1[M].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7.05。
[3] Li, Chenshuang, Lingling Wang, Lieyun Ding, and Ying Zhou. "Determinants and inequities in healthy working life expectancy in China." Nature Medicine (2024):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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