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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献给所有正在被“因果推断”折磨的社科工作者。
 
前段时间现象级的台剧《想见你》引发了一波追剧狂潮,甚至出现最后一集上映挤爆爱奇艺网站的神奇时刻。《想见你》的大火除了拥有一个唯美爱情故事的外壳以外,最吸引人的就是它充满哲学意味的科幻悬疑设定。
 
 
!!!!!!!剧透预警!!!!!!!
 
女主因为思念2年前去世的男主,无意间从2019年魂穿回到1998年,支配了一个高中女生的身体,进而改变了该女生的生命进程。男主在1998爱上了变成高中生的女主,但是该高中女生却因为女主的到来选择了在1999年自杀。男主因为延续着对女主的思念在2003年发生车祸,魂穿到了2010年的一个大学生身上,成为当时对未来毫不知情的女主的大学师弟。他追求女主成功,成为了故事开头里后来去世的男主。
 
这个故事最迷人的设定就是:循环因果。到底是因为女主回到过去触发了男主对女主的爱,还是男主去到未来使得女主爱上男主?而每一次女主试图回到过去拯救所有人,却成为自我预言实现,促使了这个莫比乌斯环般的诅咒循环发生。
 
— — — — — 剧透结束 — — — — —
 
故事反常识的根本设定在于:时间不是线性的,那么因与果之间也就没有必然的前后顺序了,形成了收尾相连的闭合形状。与其说这是一种科幻,更是一种哲学。然而这种设定并非第一次出现在文艺作品中,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科幻小说大师姜峯楠(Ted Chiang)的经典成名作《你一生的故事》(Story of Your Life)。这篇小说也被改编为电影《降临》。
 
在《你一生的故事》中,作者嵌入了一个物理小问题。学过初中物理的朋友们肯定见过这张图。黑色线表现的是光线从空气摄入水中时发生的光的折射现象。相比较于其他从A点到B点的路径,比如红色线和蓝色线,黑色线是用时最少的。法国科学家皮埃尔·德·费马提出了“最短时间原理(极值时间原理)”来解释该现象。
 
你会不会疑惑,光在出发之前,为什么仿佛已经知道了哪条是最短的那条线?从A点到B点的运动仿佛是完成了原本就已经知道会发生的事情。这个就是“预测未来”的力量,或者说是自由意志(free will)。
 
 
在人类的思维框架里,B发生之前A要先发生,这种先有因后有果的线性思维模式体现在人类基本所有的创造里,包括我们每天都会使用的“语言”。《你一生的故事》就是一个探究“语言学”、“物理学”与人类思维模式之间关系的科幻小说。主人公是一位语言科学家,在外星人Heptapod(七肢桶)抵达地球时,被政府召集破译外星人的语言。在另一位物理学家的启发下,她发现了七肢桶语言中的思维奥秘,随后拥有了预测未来的能力。
 
人类语言的“口语”和“书面语”是一一对应的(所见即所读),且有时间先后顺序。其中“英文”的“所见”与“所读”的一致性要比中文更强一些。因为英文是字母文字,而中文是象形文字。中文的每个字都是一个具象的图案,不像每个英文单词一样可以拼读。尽管有这些区别,中文依然是一种有时间先后顺序的语言。
 
与人类的语言不同,“七肢桶”语言的“口语”和“书面语”的形式是分离的。他们写下来的文字不是由一个一个“字/词”所构成的有时间先后顺序的句子,而是一个完整的图案。这个图案也不是按照他们的“口语”顺序分部按照事件先后顺序完成的,而是打乱顺序同时完成。电影中脑补了“七肢桶”的语言图案。下面一个完整的图案就对应了人类语言的一个词、一句话、或者一段话。
 
“七肢桶”的语言模式体现了他们非线性的思维模式,或者说是一种“同时性”(simultaneous)的思维模式。而人类语言所体现的线性思维模式和我们的“因果论”是吻合的。
 
在统计学里,确定A和B之间的因果关系有三个条件: 1) 从发生顺序来看,A发生在前,B发生在后;2) A和B之间有关联;3) 排除其他可以用来解释结果的因素。比如,先发生了疫情,才有很多人开始买口罩;买口罩的人数增加与发生疫情是有关联;买口罩人数增加不是因为更多的人宅在家里(更多的人宅在家里,与疫情发生相关,也与买口罩人数增加相关)。
 
也正是因为有“时间先后顺序”这个条件,研究因果关系的人都会遇到一个哲学困境——“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比如,我们想探究感染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对感染者A的影响。我们只有感染者A被感染之前和被感染之后的个人信息,但在时间的流动过程中,感染前的A和感染后的A已经是不同的A了。我们永远无法获得在被感染后的那个时点,A如果没有被感染的话(也被称为反事实框架),他的相关信息。因此研究者只能用A被感染前的个人信息,或者用A被感染后那个时点,跟A类似的没有被感染的人的信息,来替代那个永远缺位的信息。
 
对于“七肢桶”来说,他们的意识是具有“同时性的”,过去、未来、和现在,同时在他们面前展开。“果”不是发生在“因”之后,而是与“因”同时存在,“果”的体现是一种意识的实现(performance)。这个思维方式就体现在他们没有时间先后顺序的图案语言里,那些在人类语言中有顺序的“字、词、句”,同时地展现在他们的语言中,就仿佛时间不是线性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呈现在你的意识当中。当你具备这种能力时,就可以预测未来,或者更确切地说,实现未来。
 
回到这个故事,语言学家预测到自己会和物理学家坠入爱河,并生下一个女儿,以及女儿最终会死去。尽管如此,但她还是选择把女儿带到这个世界。电影《降临》有一个从商业角度来说是成功的,但从哲学角度来说非常失败的改编。编剧赋予了“七肢桶”来人类世界一个目的,即教会人类他们的语言,让人类在未来帮助他们。“目的论”只是人类线性思维方式的产物,也是具有局限性的。与“七肢桶”的思维方式是相悖的。
 
当然了,从“成为人生赢家“这个功利的角度来看,我们还是要有目标的。完全拥有“七肢桶”的能力当然是不可能实现啦,《想见你》中的体验也只有电视剧里才能实现。但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展开自己的时间和空间的视野,让自己拥有短时性的“实现未来”的能力也许还是可以做到的。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
 
声明:本文只是作者对姜峯楠大神小说的个人解读,如果有解读错误或者破坏了小说营造的无法用人类语言传递的深意,还请粉丝们轻喷。
 
参考文献:
 
Chiang, Ted. "Story of your life." Stories of your life and others (1998): 117-78.
 
作者:张洋 美国密歇根大学社会学博士候选人
 
责编:李婷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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